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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嵐峯:魏永康遭退學,如何看待現代版“傷仲永”
關鍵字: 神童神童魏永康魏永康退學中科院退學傷仲永現代版傷仲永神童媽媽懺悔神童母親懺悔【香港四方集運】
神童魏永康讀碩遭退學的事,又被一些媒體翻出來了。我14歲上科大,對神童的事想來有些發言權,在這裏説幾句。
他是神童,與你何干?
太小受到媒體關注,對他(和很多其他神童)是個嚴重的損害。強烈呼籲媒體要有公德,不要在年輕人真正做出成就前去擾亂他們。好比人家本來能達到100,媒體攪和一通説不定給搞成50,然後媒體又來拿人家的不足大做文章,這樣是很不道德的!
他的家長熱心可嘉,對知識和人生的道理卻知道得太少,不知道真正創造性的思維是怎樣的,應該如果培養創造性的思維。控制論創始人諾伯特·維納的父親列奧·維納自己就是神童,又是哈佛大學語言學教授,他教兒子讀書確實能教成天才。
而魏永康一家只是普通勞動人民,用自己的學習方法教兒子就只能到一個不太高的程度。他父母的教育方法有哪些問題,當然很容易看出來,但他們已經比大多數家庭做得好很多了,何必苛責?
諾伯特·維納
許多人覺得魏永康確實很厲害,其實他真正的問題是還不夠厲害。一堆三等獎、二等獎,就説明不夠厲害。真厲害就該拿一等獎,對不對?
雖然年齡比別人小,但評價標準仍然應該首先看絕對高度。跟別人達到同樣高度,你又比別人年輕,那人們當然對你刮目相看。但如果高度比別人差一截,那你應該首先檢討自己。媒體在這個問題上錯誤的導向非常糟糕,這真是所謂“報道出了偏差,你們也有責任”。
湘潭大學應該也沒有少年大學生教育的經驗。全國基本上只有科大適合教育他。
有網友指出:“沒去科大是因為當時他在湖南非常火,省教育廳希望把這個天才留在湖南培養。至於為什麼去湘潭大學而不是湖大中南,有很多內部協商的原因,比如湘大願意給他媽媽提供工作和住宿。他的確是個天才,高中數學一本書讀個兩天就基本明白,一羣特高級教師設計一兩週的題目他兩分鐘可解。至於後來不行,原因還是主要沒有融入社會,從小被父母師長包圍成長在一個只知讀書做題的環境中,無法與他人相處導致。”
如果這些屬實,那看來湖南省教育廳起了很大的負面作用,某些人不把魏永康的成長放在第一位,為了刷政績胡亂干涉一個眼界不是非常開闊的家庭,違反教育規律,為一點私利破壞別人的一生,令人很難過。
其實魏永康現在的狀況還是不錯的,有正常的工作、正常的生活,我們送上祝福就好。媒體為什麼非要再次打擾他?我覺得這些媒體純屬添亂。
許多人吵吵“現行體制環境及社會埋沒了這些神童,少年班最終搞出點名堂的確實非常少”,這種觀點十分可笑。習慣性地把什麼都推給體制,自己的不成功就有解釋了,或許就是他們的心態吧?
普通人對科學界瞭解比較少,既然這些神童還沒有成為當代愛因斯坦,沒有拿諾貝爾獎,就得出神童被埋沒的結論,其實這是因為他們只知道牛頓、愛因斯坦和諾貝爾獎。
來看看實際數據。科大少年班培養出的人才包括:百度總裁張亞勤,美國科學院院士莊小威、駱利羣,中國科學院院士杜江峯,哈佛大學教授蔡天西、尹希,普林斯頓大學教授熊偉,麻省理工學院教授李巨,耶魯大學教授邵中,康奈爾大學教授管俊林,芝加哥大學與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教授盧徵天,清華大學教授翁徵宇、劉磊,中國外管局儲備管理司首席投資長朱長虹……
這引出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對神童的期望值,究竟應該是什麼?
大多數人可能沒有注意到的一點是,平常説的“神童”其實是很多的。科大少年班每年招生幾十人,其他院系還有不少我這樣不在少年班而年齡跟少年班相當的。我上的是化學物理系,我們班還有3位同學只比我大一歲,即15歲上大學。再加上其他高校的少年大學生,全國的“神童”可能有上百人。中國人佔全世界人口的1/5,那麼全世界的“神童”每年可能有幾百甚至上千人。注意,不是總共這麼多,而是每年就有這麼多。而牛頓、愛因斯坦這種量級的人物,整個人類歷史上只出過屈指可數的幾個。所以如果你指望每個“神童”都成為牛頓、愛因斯坦,那怎麼可能呢?完全不現實嘛!
從牛頓、愛因斯坦往下退一個等級,來看諾貝爾獎。自然科學的諾貝爾獎每年頒發給不到10個人,迄今為止總共發給過幾百人。有許多諾貝爾獎得主小時候並不是“神童”,當然這絕不是説他們不聰明,只是説他們上大學、拿博士學位的年齡很正常。例如楊振寧(理論物理學家)和丁肇中(實驗粒子物理學家),26歲獲博士學位。也有許多諾貝爾獎得主確實是“神童”出身,如Robert Burns Woodward(有機化學家),20歲獲博士學位。顯然,“神童”得諾貝爾獎的概率比其他人高一些,但無論如何都還是很低的。打個比方,世界所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得諾貝爾獎的機會是百萬分之一,“神童”可以把機會提高到千分之一(這兩個比例是隨便編的)。雖然提高了1000倍,可是你要是盯着一個特定的“神童”,他還是有999/1000的機會不得諾貝爾獎,——然後你就覺得他很失敗嗎?!
那麼,對“神童”真正合理的期望是什麼呢?在我看來,對世界上絕大部分領域來説,智力是一個進入的門檻,足以把很多人擋在外面,而“神童”們大都能越過這道門檻。入門之後,能取得什麼樣的成就,還取決於智力之外的很多因素,如意志力、跟人交流的能力,以至機緣。我們能夠確定的只是,對每個“神童”來説,應該存在某些適合他的領域,使他能在其中做出很好的成就。這裏的“很好”只是日常意義的“很好”,顯著高於平均值就行,不是説非得拿諾貝爾獎才算數的。這已經相當不錯了,對不對?運氣更好一點的話,甚至可以期望他開創一個新的領域。
我們對“神童”應該採取的態度,就是幫助他們找到適合自己的領域,鼓勵他們發揮出自己的長處,為世界和人類造福。捧上天和踩入地都是不可取的,請千萬不要跟着不負責任的媒體再一驚一乍了。
社交能力在科研成就中有多大作用?
對這種新聞,另一個常見的錯誤反應是“我有了孩子一定要讓他有個正常的童年”。其實早慧少年自有自己的樂趣,讀書、思考、交友、才藝都有,憑啥説人家不正常?難道只有玩些傻傻的遊戲、搞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才算樂趣?
當然,確實有些科研工作者,因為種種原因社交能力變得極為低下。但這是否對他們的科研能力有決定性的影響?
在我看來,社交能力在科研成就中的作用固然很大,但小於在絕大多數其他領域中的作用。
有些著名科學家的社交是出了名的弱,例如俄羅斯數學家格里戈裏·佩雷爾曼。他深居簡出,拒絕採訪,論文不在同行評審的期刊上發表,連菲爾茲獎都不去領,記者上門都會被堵在門外。可是這些都沒有妨礙他證明龐加萊猜想,成為最偉大的數學家之一。
佩雷爾曼
陳景潤也常被當作不食人間煙火的典型,不過比起這位老兄來,還是“正常”多了,——至少結婚了不是嗎?而且陳景潤教了很多學生,寫了很多正規的學術著作,完全是學術體系中一個正規的形象。如果論在科學家羣體中社交能力的分佈,陳景潤大概在負的3個標準差左右,佩雷爾曼至少是負的7個標準差。
陳景潤一家
可是這樣的例子都是少數。媒體往往把科學家都塑造成這種“怪人”的形象,這其實是個天大的誤解。大多數科學家的社交能力都是不錯的。想想看,智商高的人,稍微注意一下情商,很困難嗎?我見過很多著名科學家,諾貝爾獎得主、科學院院士、大學講座教授等等,大都是笑容可親,言語流暢,既能表述自己的想法,又對別人有充分的尊重,令人如坐春風。智商高的人,情商也高才是默認值。
在科學界,跟在任何圈子一樣,認識人總是有用的。思想交流和項目合作這些“雅”的作用固不待言,在比較“俗”的方面,基金申請和論文評審,落到朋友手裏和落到路人手裏,肯定有區別,更不用説落到敵人手裏了。
但萬一你的社交能力真的沒救了呢?也未必沒有出路。
最近有個很流行的説法,社交的基礎在於你的價值。這話普遍適用,而在科研領域,基礎就在於你的學術水平。所以一個成果很牛的人,即使笨嘴拙舌,別人也會對他很感興趣,他的成果不會被埋沒。而一個“會來事”卻沒真正可靠的成果的人(真的沒在黑“三哥”),即使ppt做得再漂亮(咳咳……),也不會得到多少真心的讚賞。
跟其他領域相比,科研的一個特點是,人人都在不斷地做評估:評估別人的工作,評估自己的工作,甚至自己的一個工作還沒寫成文章,在做的過程中就要不時地批判性思考,把自己當成批評者,努力地給自己的想法挑刺。因此相對而言,科研人員對成果、對人的評價是比較客觀的(當然也經常有爭議,這是必不可免的)。
結論就是,社交能力對科研人員很重要,但重要程度在所有的領域中是比較低的。如果你社交能力很強,可以幫助你更上一層樓。而如果你社交能力很弱,並不意味着你沒戲了,如果你的天資夠強,仍然可以實現驚世駭俗的成就。擅長社交卻沒成果的人,地位肯定在不會社交卻成果斐然的人之下。相對而言,科學界是人類最公正的集體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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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陳軒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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